他每天走70里山路送報紙，記者體驗了一天就……

　　寂寂京郊，巍巍太行。

　　在大山深處的北京市房山區西南部蒲洼郵政所值守了一上午，我有些悶得發慌，隨口問道：“咱們每天一般有多少人來辦理業務啊？”郵遞員晉清山答道：“有時候，幾天也沒有人來，周圍的村子里都是老年人，不怎么寄郵件。”說話的時候，他沒有看向我，反而微微抬頭盯著門外的大山，似在眺望。

　　晉清山56歲了，在這個常年需要跑腿的行業里，是不折不扣的老前輩，但從身形上看，高瘦挺拔的他似乎仍是青壯年，只是鬢角的白發有些違和。在郵政所里，晉清山顯得很拘謹，因為他真正的工作場所，在山間，在路上。

　　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。

　　太行山北麓有座晉清山

　　今年春運期間，我來到了這個位于北京西郊太行山脈中，距離中國郵政集團有限公司北京市房山區分公司最遠的郵政所，體驗了一天步班郵遞員的工作。蒲洼鄉郵政所所屬的步班郵路服務兩個村莊，全長35公里，沿途大半是山間的碎石土塊，松木茂密，溪水相伴。自2001年至今，這里唯一的步班郵遞員晉清山每天都要走一遭，將黨報黨刊和信件包裹投遞進村。在通村公路修好前，晉清山每天步行的距離甚至達到了64公里，用當地人慣常的距離計算單位來說，晉清山保持“日行百里”這件事，持續了近20年。如今，為了沿途的兩個村子，晉清山每天要將加起來20份左右的黨報黨刊投遞進村，有時，還會有為數不多的郵件與包裹。

　　由于繞行盤山公路耗費時間，車輛也不好進入石階遍布的村莊，不會開車的晉清山選擇走這條垂直的小山路。按他的速度，走到第一個村子只需要半小時左右。

　　出發前，我在腦中構想了無數的路途不易，山間嚴寒、腳步沉重種種，也還在接受范圍內，但一旦“真正踏上郵路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天真”。“過了年就57歲”的晉師傅一上路，就邁開了大步，將我和同事遠遠甩在了后面，大駭之下，我只得跑了起來，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伐。跑了不一會，之前還在為大山里低溫擔心的我已經大汗淋漓，喘氣不止。而這時，我們其實尚未進入真正的山路。

　　千仞壁立的山崖間，行路之難常人無法想象。一路上，除了近年新修的石階，盡是一米見寬羊腸小道。山間泉水沿著小道滔滔汩汩，在寒冬臘月便變成冰道，令人望而生畏，若想繞過冰道，就得忍受小道兩旁戳得人生疼的枯木。晉清山師傅在冰上如履平地，我在后面苦苦追趕，終是無法齊頭并進。

　　冬日山間的陽光溫柔又凜冽，令人敢于直視，不遠處，午間的月亮也若隱若現，日月交輝的勝景下，無論在近于90度的山坡，或是曲折盤旋的山路上，但凡抬眼，晉師傅便在我身前70米左右的位置昂頭邁步，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我的進度。若是落得遠了，他便停下腳步等一等我。日頭高懸的天氣里，對于誰都是好日子，晉清山不禁感慨：“有太陽沒有雪，冬天里，這就是最好的時候了。我們要快點，太陽落山了可不好搞。”

　　第一座山村——富合村出現在視線里，但我的體能愈感透支，腳步開始發沉，每挪動一步，都需用上千般力氣。身后扛著攝像器材的同事更是額頭冒汗，舉步維艱。晉清山發覺我們又被甩下一大截，便站在一處山崗的最高處，一腳踩在突起的山巖上，向下張望。陽光從他身后打下來，從逆光的方向看上去，就像一幅古早的油畫——他成了山峰，神圣且震撼。我一直沒有記住腳下這座太行山北麓野山的名字，可那一刻，我恍惚間認為，這座山的名字應該叫晉清山。

　　20份報紙與35公里

　　緩慢的速度超出了我們對時間的認知，顯然也超出了晉清山的。等到達第一個村莊時，太陽竟已近于落山。在長久沒有見到人煙之后，遠遠村莊里國旗高懸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激動，捏緊了郵包加快了腳步。

　　這是回應期盼的力量！我突然意識到。此前，我不可免俗地一直想問晉清山，是什么讓他選擇了堅持，但又遲遲問不出口。不想，這個問題的答案竟在自己心中找到了。在這個偏遠的山區，除了晉清山和中國郵政，在信號也微弱的山里，也沒有什么信息能像每天送來的報紙一樣準確與莊重。更別提每年暑期一封封的錄取通知書，那考出大山的希望，都在這郵包里，等待歡笑或掛淚的主人打開細細品嘗。

　　山嵐里，村莊中傳來的犬吠、欄桿上懸掛的衣服、曬著太陽的家貓和隱約的人影都在期待著我們，期待著一位身著象征春天的綠衣、風塵仆仆的郵差，把外界的美好一一帶到。所以，這些山中的人們才愿意在冬天，等待著春天的到來。

　　等到兩個村子全部送完，已是夜晚。零下十幾攝氏度的山里，燈光微弱，我借著星光，鄭重地將報紙放在了村委會的門口。一路上，我的手機震個不停，期盼著我的人在等待我的回應，可穿上這身綠衣，我不由自主地像晉清山一樣，選擇了回應山中的期待。他這樣選擇了21年，且從未后悔過。

　　為了20份左右的報紙，我們一起走了35公里；為了回應這份期待，晉清山的力量無窮無盡。

　　結束了一天的工作，我已是全身酸痛，下山時，我忍著疼痛問道，等他退休后，這條郵路怎么辦。“我在附近的村子里，已經算年輕人了，外面的人也不愿意來這里，”晉清山看了一眼星星，“但總會有人來送的，村子里需要我們。”說著，他又甩開了我，披星戴月地走下山去。

　　而那天晚上，我做了一個夢，夢到明柔的陽光下、深邃的山溝里，一位郵遞員深深淺淺地走著，路上花團錦簇，前方人聲鼎沸。（北京郵政工會）